新人新戲新表達，演真演深演出魂
新人新戲新表達，演真演深演出魂
—— 2024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新創(chuàng)劇目會演觀察
9月13日—28日，2024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新創(chuàng)劇目會演在江蘇大地上展開。
“以節(jié)促創(chuàng)”，是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創(chuàng)立的初心。此前，由于缺少集中展示創(chuàng)作成果的平臺，很多院團都不知道該把力氣往哪兒使。如今，一年一度的藝術節(jié)激發(fā)了各級院團的創(chuàng)作熱情和創(chuàng)新活力。今秋，20部新創(chuàng)劇目輪番“打擂臺”——近兩年江蘇文藝院團的建設發(fā)展風貌如何？戲劇藝術如何追隨時代、守正創(chuàng)新？如何以辦節(jié)為抓手，更好地推進精品生產、文化惠民？透過藝術節(jié)這扇“窗”，記者展開采訪與思考。
老戲新唱
藝術節(jié)“練兵場”助青年演員成長
拉開新創(chuàng)劇目會演大幕的，是由江蘇省演藝集團揚劇團創(chuàng)排的揚劇《推拿》。明與暗交織，精神與生存展開較量，最終盲人推拿師對人格尊嚴的執(zhí)著追求“立”在了舞臺上。“哪怕只有一點光，也要迸發(fā)出來”，這一“戲核”激起了觀眾的共鳴。
前有婁燁執(zhí)導、斬獲金馬獎的電影《推拿》，后有國家大劇院的話劇《推拿》，揚劇《推拿》如何實現藝術的“再創(chuàng)造”？“蘇北水鄉(xiāng)是畢飛宇文學創(chuàng)作的源泉，也是揚劇孕育的沃土，揚劇《推拿》的特色正在于‘落地生根’，與地域文化深度融合。”擔綱揚劇《推拿》導演的郭小男也曾是話劇版導演，在他看來，戲曲的寫意風格和揚劇剛柔并濟、載歌載舞的特色，非常適宜這一文學IP的煥新表達。
新，是江蘇戲曲人傳承奔跑的動力所在。蘇州昆劇院的首部武生大戲《林沖》，立足時代語境轉換，將作品立意落腳于人如何沖出“至暗時刻”、實現心靈的成長。江蘇省戲劇文學創(chuàng)作院院長羅周有3部歷史題材劇入選本屆會演，分別是越劇《織造府》、揚劇《子胥過江》和歌劇《桃花扇》。其中，《織造府》不僅創(chuàng)造性地設置了“穿書”的設定，還提出了曹雪芹擱筆、并未創(chuàng)作后40回的藝術假設，他以這樣的抉擇，表達對生命的悲憫、對書中兒女的安頓。
為何有這樣的改編？羅周表示，新時代戲曲創(chuàng)作，必須堅持守正創(chuàng)新。守正，是要傳承文化精髓，立足戲曲本體，張揚審美傳統(tǒng)；創(chuàng)新，是要滿足時代需求，以當代性推動藝術發(fā)展�！拔覀儗憫虻娜恕⒀輵虻娜�、看戲的人都是當代人，必須追求歷史與當下的共振，用當代視角講述歷史故事，以戲劇審美的方式引領觀眾追求完善的人格、體會人類對自身的不斷超越，接通傳統(tǒng)的根脈、開出新鮮的花朵�！�
9月20日，錫劇《太湖春早》登陸常州現代傳媒中心，這是一出反映40年前無錫“一包三改”的改革大戲。直到演出前，改革者飾演者、錫劇大師王彬彬第三代傳人王子瑜，還在思忖要不要來點兒臨場發(fā)揮。
“無笑不成戲，當我把主人公的自行車卸掉一只轱轆后，大伙都笑了。一架被破壞的自行車，更富戲劇性地展現改革面對的阻力�！毖莩龊�，王子瑜向記者“解密”。
探索戲曲現代戲的表達方式，是《太湖春早》面臨的一大難題�！肮叛b戲里，我們可以用水袖、紅白妝和種種身段動作來塑造人物，但在現代戲中還這么辦，就會顯得假。現代戲追求貼近生活的現實感和內在的表演性，更多的是通過語言來表達內心的思想情感，塑造出時代和閱歷賦予角色的復雜性。但同時，又要避免淪為失去戲曲特征的‘話劇加唱’�！蓖踝予ふf。劇中有一段精彩的自行車戲，綜合搓步、摔叉、飛身搶背等戲曲程式，以自行車的“是行是�！保[喻改革者的坎坷心路，體現出戲曲守正與創(chuàng)新的辯證互動。
守正創(chuàng)新的基石是傳承。發(fā)揮“大戰(zhàn)好練兵”的功能，越來越多青年演員在藝術節(jié)舞臺上跑出成長“加速度”。而立之年，蘇州昆劇院武生演員殷立人，第一次在大舞臺上“當主角”。
“武生行當形成得晚，以武生為主角的本子也少，加上武生對體力的要求高、舞臺壽命短，這些都限制了武生演員的發(fā)展�！痹凇爱敶蛑辍睋V大戲《林沖》，殷立人非常珍惜這次機會，“都說男怕《夜奔》，武生要在臺上邊舞邊做、邊唱邊打，除了要合理安排體力，還要克服文戲的薄弱。我就通過觀察文戲演員、和他們對戲，不斷發(fā)掘角色內心的感覺，把柔軟又剛強的林沖，立在舞臺上�！�
走進基層
更多基層劇團和小劇種被“看見”
參加本屆會演的20部新創(chuàng)劇目，8部來自基層院團，8部走進基層演出。從一開始只在南京演出，到如今更加“下沉”和“接地氣”，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一頭連著精品生產，另一頭連接起群眾文藝和文化惠民。
“近10年來，江蘇基層院團創(chuàng)排新戲逐年增長，尤其是鹽城、淮安、宿遷等蘇北基層院團，出現了常寫新戲、常演新戲的喜人局面。”鹽城著名編劇袁連成分析，這股“創(chuàng)作熱”的形成，得益于省藝術基金及當地的藝術創(chuàng)作扶持，得益于各級宣傳文化主管部門對新創(chuàng)劇目的提倡、獎勵，縣級院團有飯吃、有新人、有資金，創(chuàng)作熱情水漲船高。
今年，袁連成有3部作品入選會演，筆涉鄉(xiāng)村非遺、文化振興、基層治理、農村招商引資等。農村戲如何捕捉鄉(xiāng)土大地的律動、直面振興路上的難題，同時吸引當代觀眾？
“我的創(chuàng)作習慣，一直是8個字：眼光向下，作品向上。眼光向下，是指創(chuàng)作重心、角色定位、語言風格的下移。蘇北農村從貧窮、小康到走向振興，有許多值得書寫的人物和故事，拿這次新創(chuàng)劇目來說，黃梅戲《郎對花 姐對花》的人物原型來自一群唱洪澤湖漁鼓的盱眙農民，淮海戲《板凳姐上任》取材于泗陽縣顏圩村的‘小板凳民主評議會’，淮劇《我家住在漁歌村》是我在射陽海邊一座空曠的漁歌舞臺邊，所產生的戲劇聯想。捕捉到這些鮮活的鄉(xiāng)土律動后，我力求讓角色說‘人話’——站到地上說實話、土話、心里話�！痹B成說。而“作品向上”，就是努力挖掘小人物的精神訴求、心中向往，在寫出鄉(xiāng)村夢想的同時，也指出鄉(xiāng)村存在的難題。
一年一度的藝術節(jié)，也讓更多的基層劇團和小劇種被“看見”。揚州市木偶研究所此次帶來的《東方白鸛》，講述了高郵人民和東方白鸛和諧共生的故事，也讓“杖頭木偶”這一省級非遺為更多觀眾所知。散場后，觀眾把演員們圍得水泄不通，好奇地探問木偶身上那 “三根木棍”是如何操控的；擺在入口處的木偶娃娃、冰箱貼等周邊產品也深受小觀眾喜愛。
小劇種如何找市場？揚州市木偶研究所頗有心得。所長胡展告訴記者，在《東方白鸛》亮相藝術節(jié)舞臺的同時，劇團市場部的員工正奔波全國各地，搭乘紅眼航班、輾轉乘坐火車，從煙臺、大連一路北上至沈陽、哈爾濱，積極為明年春節(jié)檔的演出尋覓機會�！�2023年我們完成了660場演出，并且全國三分之二的木偶都是我們制作的。市場不是‘等’來的，而是‘跑’出來的！”
自2021年起，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通過在各地設置分會場，推動優(yōu)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。也正是在那一年，金湖文化藝術中心建成并開始試運營，迄今已連續(xù)4年擔任分會場，將十多部省、市級劇團以及江蘇大劇院的原創(chuàng)劇目帶到當地。
藝術節(jié)“下沉”，給當地帶來了什么？“首先是帶來了多樣化的藝術享受，比如讓蘇北觀眾看到了平時接觸不多的蘇劇、柳琴戲、梆子戲等�！苯鸷幕囆g中心總經理張雯說。此外，很多農村觀眾以前從未走進大劇院，對觀演禮儀一無所知，藝術節(jié)的持續(xù)“下沉”，在潛移默化中可以提升縣域文明程度和文化品位。
“歡迎批評”
藝術節(jié)正邁上“從有到優(yōu)”新臺階
從蘇南到蘇北，群英薈萃、群芳競秀的新戲“大賞”，集中體現了近兩年江蘇文藝院團建設發(fā)展的成就，也折射出一些問題，讓觀眾對“繼續(xù)辦好藝術節(jié)”燃起新期待。
通常，新劇會演板塊并不太追求市場表現，但越劇《織造府》竟售出500多張門票。在今年8月南京保利大劇院的首演中，該劇上座率更是達到九成。南京市越劇團團長李曉旭認為，“走市場”的成功，印證了該團發(fā)展思路的正確性——那就是“越經典，越青春”。
“精品生產上，我們打造詩韻越劇‘金陵三部曲’《烏衣巷》《鳳凰臺》《織造府》，并邀請大學生觀戲，舉辦觀眾座談會和專家研討會，悉心聽取各方意見，不斷打磨作品。人才建設上，我們發(fā)揮全團‘一棵菜’的精神，傳幫帶、為人梯，鼓勵青年演員多上臺、在舞臺實踐中激發(fā)表演張力。我們還非常重視劇目營銷，每次演出前后都精心制作短視頻；根據觀眾建議，制作他們喜聞樂見的周邊文創(chuàng)——如今臺下的觀眾群體，比我十幾歲初登臺時要年輕許多�！�
會演期間，“你怎么看待環(huán)境式越劇《新龍門客�！返钠迫Α背蔀槊襟w發(fā)問的熱點話題。在王子瑜看來，現象級爆款的誕生，和不斷吸納多樣的藝術形式、創(chuàng)新觀演關系、尊重戲曲復興大勢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，也揭示了“從聽戲到看戲”轉變過程中，視覺呈現的極度重要性，通過帶給觀眾一種“原來戲曲可以這樣”的驚艷感受，激發(fā)他們的熱情和興趣�！安荒苌萃坎孔髌范寄艹蔀楸�，卻可以期待戲曲在靜水流深的守正創(chuàng)新中，輻射越來越多的觀眾�！�
在羅周看來，一年一度的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為各個院團提供了展示切磋、思考進步的機會與舞臺，也激勵主創(chuàng)及院團再接再厲、再攀新高。
“除了一度劇本之論證，在二度三度的創(chuàng)作上，我們要進一步加強有效論證與精準預判，盡量能在案頭、設計稿、排練場上解決問題，而不要將缺憾帶到演出場上去。精益求精、打磨修改，將更成熟更優(yōu)秀的作品奉獻舞臺、奉獻觀眾�！绷_周說。
在袁連成看來，當前的農村戲創(chuàng)作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看，都不盡如人意。“江蘇每一屆的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、文華獎和‘五個一工程’獎評選中，農村題材現代戲所占比例極少，主要原因是農村戲難寫，很多創(chuàng)作者不熟悉農業(yè)、不熟悉農村、不熟悉農民，寫不真、寫不像。近20年來我寫了近30部農村戲，多次獲省級大獎和晉京展演，對‘今天我們需要什么樣的農村戲’有了一點思考，那就是：要寫出農村的問題，關注物質上奔小康了以后，農民精神如何奔小康，鄉(xiāng)土如何激發(fā)新活力、重塑向心力，這樣的農村戲才能寫真、寫深、寫出魂�！�
“歡迎批評！”本屆新創(chuàng)劇目采訪期間，媒體團聽到了這樣的聲音。
走過7屆，紫金文化藝術節(jié)正邁上“從有到優(yōu)”的新臺階——新創(chuàng)劇目如何“一盤棋”統(tǒng)籌，避免題材扎堆？主旋律大戲如何更好地結合主題與藝術？創(chuàng)作者如何深入基層、扎根生活，少一些“預制菜”、多沾些泥土和露珠？“開門辦節(jié)”“有中生優(yōu)”，把來自專家、基層、媒體的聲音“撈”上來，形成基于新創(chuàng)劇目的評價體系、反饋機制，以良性循環(huán)賦能院團發(fā)展，成為擺在藝術節(jié)面前的新課題。
記者 馮圓芳 陳潔